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姜芸陷入一种迷思,那就是她自身是一种令人厌恶的存在。她觉得每一个人都应该发现了这一事实。就算现在还没发现,迟早也会发现。
这让她时常困惑,惶恐。身边的面孔五花八门,来了又去,一个眼神就能像尖刀一样轻易刺穿她。
她的眼睛大而无辜,要么眼观鼻鼻观心,要么直勾勾望着人。望着人时总有些空洞,别人笑她天然呆,没有人看出里面藏着小心翼翼的哀求。
求你别生气,求你保持高兴,至少高兴了,会忘记来我身上吐一口唾沫。
为了交换与世人平和共处,她恨不得掏出一个十来岁女孩子身上仅有的一切。
需要我的苟且卑微,我会妥协,会认错,不要客气,尽情去膨胀你的优越感。
需要我的得体大方,我把自己打扮成小天鹅,拴在你的绳上,有力出力有艺卖艺。
需要我的美貌,拿走吧,假以爱的名义也无所谓,总之爱怎么欣赏就怎么欣赏。
这是让她感到安全的生存法则——忍耐不会出错,温柔不会出错,无条件满足别人也不会出错。
一直都是这么谨慎的活着,汲汲营营应付着身边的人,好累,世界就是那昏暗的一亩三分地,根本没有精力扩大关注范围,看不见日出和海水。
别人都惊讶她不追星也不混任何圈子,时下的电视剧电影游戏常常一问三不知,连人民公园的桃花开放也不知道。她自己才晓得,多余的关注对她来说是奢侈品。
比如蒋慕,就是她的范围之外,距离很遥远。
不可能没听过他的大名,他的事迹是女孩子们口中最流行的话题。
这个名字就像一阵风,在她耳边吹来吹去,留不下任何痕迹,连见了面能不能认出来都是个问题。
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她确实认不出来。可他就那么奇怪地闯进来了。
由点连成线,最后织成一张网,把她牢牢地网罗在里面。回头看才知道,身后偶尔出现的黑影是他,教委杂物室里罩着眼睛逼她分手的人是他,回家路上从背后抱着吻她的人也是他。
一道手上的疤,揭开了蒙在两人之间的遮布。原来是你。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别人看着她时,往往是透过她欣赏自己——我跟这个美丽的女孩交好,我痛骂她,她跟我温柔地讲话,我打了她一巴掌——我多了不起。
包括冯抒也是那样,他自大虚荣,而姜芸走在身边会更加满足他的虚荣心。所以他表白,她接受——你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蒋慕是第一个让她觉得,那双狭长明亮的眼睛朝她时,眼中的倒影真的是她的人。
一开始很不自在。她这个人虚有其表,内里腐败空虚,看得太仔细,会很快厌倦吧。
可那种被一双澄澈的眼睛专注地放在里面,仔仔细细在脸上巡逻,看她开不开心,看她愿不愿意的感觉让人沉湎。
仿佛她的态度,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第一次不是她去满足别人,而是一个人毫不计较地拿出来,满足她。
甚至有时她会觉得,他的喜怒跟他自己没有关系,全系在她身上。生气是因为她给了陌生人电话,开心是因为她夸他穿正装好看。
她是故意的糊涂又不是傻,不至于这些都看不出来。只是对这种情愫太陌生,无法下一个准确的定义。
直到冯抒在元旦假期的第三天打她的电话,说关于蒋慕,想跟她聊一聊。
元旦晚会那天,当着冯抒的面,她被蒋慕带走。
“我看见你跟他关系好像不错,特意来提醒你,他不是个好人,他很可怕,最好离他远一点。”说这些话的冯抒面容灰败,脸上有恐惧之色。
他说上学路上把他拖进巷子里殴打的那个人就是蒋慕。
那天,蒋慕面无表情地卸下他一条胳膊。现在闭上眼睛,都能看见晨光从那人背后投下,而藏在阴影中的那张漂亮的脸,挂着残忍而凉薄的笑容。
“他就是个恶魔,你知道吗,连他爸妈都不要他。他脑子有毛病,他这个人的情感跟一般人不一样。你看跟他来往那些人就知道了,个个都是打起架来不要命的狠角色!你千万别被他缠上!”
姜芸从沉思中回过神,对他笑了笑,“我知道了,你放心。”她安慰地把手放在冯抒恐惧的肩膀上,思维却溜了号。
其实之前听说冯抒被打后,她直觉猜想动手的是在教委杂物室里压着她强吻的那个人,但没有证据。后来经过验证,强吻她的人是蒋慕——再次亲密接触时,记忆中的气息浮现出来。
再然后,经历了调控室里黑暗的缠绵,无人校园手牵手的行走,这时冯抒的提醒,把她唤回头去反刍这一件发生在一切之前的事。
真的是他。
蒋慕是为了她去教训冯抒的吗?而且背着她,不是通过她来炫耀自己的强壮和力量。也就是说,他从很早就开始……
真奇怪,她一点也没有害怕,也没有反感,心脏快速跳动起来。一个对她来说很大胆的想法在脑子里成型,挥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