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雪白的小兔子。
是燕临外出打猎时抓到的,说觉得那小兔子跟她很像,红着眼可怜又可爱,舍不得杀,干脆抓了来送给她养。
只可惜她对这兔子不上心,交给了下人看顾,没两个月就被养死了。
姜雪宁自然是不可能有帐本的。
她年少时根本不记这些。
可燕临都记得。
在被软禁宫中的那段时间,他每每踏着夜色来时,侧躺在她卧榻,因习武而磨出了粗茧的手指从她面颊抚过,便会跟她说起少年时候的那些心意。
她想忘记都难。
姜雪宁眼帘低低地搭着,念了好一段后,才抬眸,看向跪在下面的那帮人。
这时哪里还跪得住?
有一个算一个差不多全瘫在了地上。
王兴家的是见机最快的,只听得她这帐本上一样一样都记得十分清楚,且有些物件极为特殊,若府里有心要查,即便是当出去都能找回来,到时可就是板上钉钉的罪,被扭送官府那就完了。
关键时刻她豁得出去。
王兴家的“咚”一声就往地上磕了个响头,真心实意地哭了起来:“姑娘英明,都是老婆子我猪油蒙了心。原先不敢承认,是小看了姑娘的本事。老奴家中困难,眼见着其他人拿姑娘东西,姑娘也不管,才想着先借姑娘的东西去周转周转,待我家里人渡过难关,便悄悄给姑娘还回来。谁想姑娘心里竟跟明镜似的,把我们这些腌臜货看得清清楚楚。老奴伺候姑娘这么多年,当初看着姑娘回到府中,这些日子以来因做了对不起姑娘的事,欺瞒着姑娘,晚上连觉都睡不好。今日被姑娘发现,心里反倒松了口气。还请姑娘稍待,老奴这就把您的东西如数奉还,诚请姑娘看在往日的情面上,让老奴将功折过,要打要罚都随您,只要还能留在您身边伺候,老奴便满足了!”
“……”
跪在她身后的所有小丫头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论脸皮厚度,她们对王兴家的,简直拍马不及。
姜雪宁听她这一番话,既给自己拿东西找了理由,又恭维了她,重点是还认错表了忠心。若谁一个不留心听了,只怕还以为这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忠仆”呢!
她觉得好笑。
当下便道:“那便滚下去拿东西吧。”
王兴家的如蒙大赦,又哐哐往地上磕了三个头,才爬起来,对姜雪宁露出谄媚的笑容后,退下去,回自己屋里收拾东西去了。
其他人见状哪里还敢负隅顽抗?
先前在屋里不认是以为事情不严重,刚才被叫来跪下之后就已经吓得要死,眼见着王兴家的都怂了,一时自然是人人跪地求饶,纷纷告罪回自己屋里把东西都拿了出来,一一投入先前姜雪宁命人放在地上的匣中。
不一会儿珠翠头面、花瓶画轴,就已经堆得满满,还冒了尖。
不治不知道,一治这帮人,姜雪宁才发现,敢情自己还是个小富婆。
连旁边姜伯游见了都不由怎舌。
乖乖,勇毅侯府到底是当朝两大高门之一。人还没嫁过去呢,燕临就贴了这么多,莫不是把自个儿家底都掏给她了?
与谢危的交集
眼见着最后一个丫鬟也把自己私藏的一根金簪子放进了匣子里,姜雪宁总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姜伯游瞥了一眼她拿在手里的《幼学琼林》,咳嗽了一声,试探着问道:“她们拿的东西都吐干净了吗,要不要点点?”
点?
拿这本开蒙书点吗?
姜雪宁先前能说出燕临在她十八岁生辰时送过的一些东西唬人,已经是极限了,再多又哪里知道?
所以她隻道:“东西她们必定是没有还完的,想来已有不少人拿了东西出去换出去当了,可要她们再拿出点什么来也太难为人。这两匣子我也不点,敲打敲打她们叫她们以后不敢放肆也就罢了。父亲意下如何?”
这未免有点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姜伯游蹙了眉:“不罚吗?”
姜雪宁考虑片刻,看了看院子里重新跪得规规矩矩的这些丫鬟婆子,道:“她们原也是府里教调过才分到我房里的,原本有规矩,当着女儿的面时也无不奉承逢迎,单论伺候人的功夫也不差。且叫她们出来跪着,除了少数某些个也不敢出来顶嘴。世上多的是这般欺软怕硬之人,皆属‘庸人’。归根到底是女儿太好说话,也太纵着,又想太多,容不下旁人说上我这一屋人哪怕一句。所以女儿想,不若给她们个机会。这一次便下去各领五个板子,罚两个月的月钱,以后尽心伺候不再犯也就罢了。若有再犯,便拎出来新帐旧帐一起算,直接处置。”
这番话听着平淡,落入姜伯游耳中却生出一片百感交集。
宁丫头真是长大了……
原以为她大动干戈,怕要打打杀杀,没想到除了寻别人的错处之外,竟还会反思自己的过错,且这样直言不讳,倒是忽然多了几分坦荡磊落的大家风范。
重要的是还不失仁厚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