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价钱也吓人。
吕显微微笑着给燕临比了三根手指,姜雪宁倒吸一口凉气。
燕临却视若寻常,叫人拿银票付钱,之后亲将琴囊套上,交至姜雪宁手中,道:“你们入宫虽是为公主伴读,谢先生待人也算宽厚,可于学问、于琴上,却不会因为你们是姑娘家就轻轻饶过。听谢先生讲学,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他在宫中不常抚琴,我有幸得闻过几回,是极好的。你往日不想学琴,必是教琴的先生不好。这回入宫,说不准便喜欢上了。”
所以,一张好琴是必须的。
可姜雪宁听见他这一番话眼角都微微抽了抽:没有人知道,她入京之后怎么都不愿学琴,便是因为谢危。
四年前上京路上,谢危便抱着琴。
她还以为这人真是姜府的远房亲戚,穿着一身白布衣,除了一张琴一无所有,看着还病恹恹的。虽与她同乘一车,却不爱搭理人,大部分时间都闭目养神,唯有中途偶尔停下歇脚时,他会抚弄那张琴。
姜雪宁听不懂,也看他不顺眼。
那时她才知道自己身世,又知道家里还有一位人人称讚的的“姐姐”,一路上生怕被京里来接她的仆妇看轻,虽没学过什么规矩,却因为内心的恐惧,偏要端出一副大家小姐的架势,为着那一分卑微可怜的“自尊”。
大小姐都是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
所以她也对别人高高在上,颐指气使,这“别人”里便包括“谢危”。
她在乡野间长大,也没学什么规矩,可此人行走坐卧皆有章 法,不管是同在一起进食时那举箸的姿态,还是靠在马车内小憩时的一丝不乱,都叫她看了难受。
当时她觉着此人一身寒酸却还端着;
很久以后才愿意承认,她之所以难受,实是因为即便不懂,也能感受到那种云泥之别。而这种差别,正是当时一个在乡野间长大的她和那座她即将抵达的繁华京城的差别。
但人总是不愿承认。
即便后来当了皇后,她都不愿意看见谢危,且谢危的名字总与琴连着,连带着她也不愿看见琴。
她一生中最惶恐、最不堪的时候,都被这个人看见,只要看见这个人,就会想起那些过往。
而这是上一世的她最忌讳的。
谁知道当时的谢危是怎么看她呢?
如今的皇后娘娘,当初也就是个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乡野丫头。
只要想起来便觉得难堪,所以姜雪宁从来隻当这段过往不存在。
洞悉人心的谢危大约知道她的想法。
即便在朝野地位甚高,进出宫廷频繁,他也极少出现在她面前,且对此绝口不提。
至于腕上那道疤,她都请太医开了方子,仔细涂了两年的药,消了个干干净净。
此刻馆内的婆律香氤氲着。
香息悠远,使人静心。
姜雪宁眨了眨眼,垂眸看着这张交到自己的手里的“蕉庵”,忽然想:如果不是为了张遮,或许,她到死了,埋进土里,也不会对谁提起,她还对谢危有过喂血之恩。
不过……
好像前世宫变后,谢危手上沾了血,便再没碰过琴了。
尤芳吟的东家
一张琴要价三千两,燕临付钱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
勇毅侯府家底厚实可见一斑。
以前是懵懂不知,燕临理所当然地对她好,她也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燕临对自己的好;可重生回来后,她却知道自己还不起少年这一份赤诚的喜欢,也不当理所当然地受着这一份好。
这张琴她不该收。
可是待要拒绝,改叫棠儿拿银票来付时门,姜雪宁又忽然犹豫了一下,心念一转,竟把先才的想法压了下去,默不作声地接受了这张琴。
那吕显收了钱一张张地点着银票,整张脸上都是笑容,隻对燕临道:“就知道小侯爷出手是最阔绰的,满京城这么多主顾,我吕照隐最乐意见到的便是你!往后常来,须知琴这玩意儿上瘾,若喜欢上之后,有一张还想要两张,学琴不够往后还要学製琴。都到我这里来,要什么有什么,保管不叫小侯爷白跑一趟。”
燕临翻了个白眼。
姜雪宁整个人却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吕照隐!
那不是谢危后来发动宫变时最得力的党羽之一吕显吗?
燕临管着兵,吕显管着钱。
后来的燕临是掌握禁军的统领,而吕显则在她幽禁宫廷之时被谢危破格提拔上来,成为进士从商又由商而官的第一人,当了新一任的户部尚书……
上一世尤芳吟为了保命,向朝廷捐了自己八成的财富以充国库,便是由此人经手打理!
先前进这幽篁馆时,燕临不曾介绍过此间主人身份,直到方才吕显自己无意间吐露了自己的名姓,这才叫姜雪宁耸然一惊,窥见了一点燕临窥不见的端倪。
这时再看吕显,感觉便全然不同了。
刚才隻觉得这人言语大胆而放肆,生意做得很有趣;此刻再看,却觉得这种大胆而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