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之便平静地坐在他对面。
刚被升为锦衣卫千户的他,可以说已经有了触摸到锦衣卫权力核心的资格,彻彻底底一跃成为一个有头有脸的上位者。
只是这一切来得并不十分光彩。
但这又有什么干系呢?
周寅之觉着自己向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世间所有手段,但凡能达成目的的都是好手段。
他腰间新赐的绣春刀,早已解下来放在门口的桌上,此刻身上穿着一身深黑的飞鱼服,隻对燕临道:“周某贪慕权势,满心都是名利。所以虽早早知道了这件事,可未见得利之前,身负锦衣卫交付的重任,并不敢对世子言说。直到二姑娘将我荐给世子,世子又苦心为周某谋得千户之位。周某是个小人,小人以利而合。所以,才在今日,将一切对世子和盘托出。”
调查勇毅侯府,是锦衣卫的密令。
天底下谁不知道锦衣卫只听圣上的?
到底是谁怀疑勇毅侯府也此次京中出现平南王逆党一案有关,昭然若揭。
周寅之即便是个千户,也不过是听从上面命令办事,阳奉阴违对没有势力的他来说,是危险的。他知道这件事对世子来说,甚至对于整个勇毅侯府来说,这消息也是一个晴天霹雳。
所以打量着燕临神情,他并未有任何劝解。
当下,听着外头雷声阵阵,大雨瓢泼,他隻慢慢道:“若勇毅侯府确与平南王逆党毫无联系,寅之既受世子恩惠,自然不至于做出捏造证据陷害侯府的事情来。可说出来您或恐不信,这些日来,在下密查侯府,竟发现侯爷与平南王一党的余孽,确有书信往来。此事,在下不知世子是否知晓?”
燕临听着,隻觉恍惚。
父亲怎会与平南王一党余孽有联系?
搁在膝头的手指慢慢地握紧,他慢慢地闭上了眼,隻问:“你既已查到,将何时上报?”
今日来一个周寅之能查出,他日来一个赵寅之、王寅之也一样能查出。
且或许还会比周寅之查出来的更多,更可怕。
帝王之心,谁能揣度?
燕临好歹也是宫中行走过的人了,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这件事完全压下来是不可能的了。所能做到的,不过是提早准备应对。
周寅之望着这仅余一月便要加冠的少年,忽然觉着他似乎也并不是自己刚开始所以为的那般天真,容易轻信他人。
相反,这位世子所想,已超出同龄人许多。
他于是想起了姜雪宁,隻回答道:“七日之后,如实上呈。”
燕临一下就笑出了声来。
与周寅之有关的前前后后的事情,这一瞬间全从他脑海深处浮了上来,桩桩件件严丝合缝地对在了一起。雨水先前的不合理,在今日一番谈话之后,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包括宁宁先前的那些话……
他越笑,越是止不住,末了有终是忍不住,涌上来一种奇异的酸楚。
周寅之却只是坐在那边看着,如一座山般沉稳,动也不动一下,唯有眸光在闪烁,仿佛对眼前的少年,有那么几分很难察觉的佩服,但又仿佛无动于衷,不起波澜。
外头敲过了酉末的钟。
周寅之该说的话都说了,便从自己的座中起了身,隻向燕临一躬身:“周某不过一无名小卒,在朝堂上更无半分翻云覆雨的本事,一切乃听命行事,还望世子勿怪。天晚雨大,周某还要回家,不敢在世子处再加叨扰,这便告退了。”
燕临两眼空茫地向上望着,隻道:“青锋,送送周千户。”
青锋立在门外,应了一声。
周寅之行过礼,又从桌上拿起了自己先前解下的佩刀,这才出了门来,从青锋手里接过伞,道一声:“不敢有劳。”
而后便顺着长廊,由青锋引着走了出去。
重逢的雨
周寅之离开了。
燕临在书房里坐了很久。
青锋在外面问:“世子,层霄楼那边……”
燕临却慢慢用手掌盖住了自己的脸,问他道:“父亲回来了吗?”
青锋一怔,回道:“侯爷该在承庆堂。”
燕临便起身来,径直出了自己的书房,竟沿着那旁边堆满了假山的长廊,大步向承庆堂的方向去。
外头豪雨正泼。
即便是走在廊下,冷风也卷着冷雨往人身上吹。
青锋着实吓了一跳,眼见着人都走出好几丈远了才反应过来,忙拿了伞追上去:“世子爷,伞!”
勇毅侯府的承庆堂,乃是当今勇毅侯燕牧,也就是燕临的父亲,常住的地方。
燕临才一走近,外头的老管家便露出了满面的笑:“世子来了呀,下头人刚送来两坛好酒,侯爷已经开了出来,正琢磨着这下雨的天气找谁来喝上一会儿,您来得正好。”
燕临没有回应,脚步也没停。
老管家顿时有些发愣,回头望了一眼燕临进去的背影,没忍住问了跟过来的青锋一句:“世子爷今儿怎么了?”
勇毅侯燕牧,如今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