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庆余冷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做得出这种事,旁人知晓也不稀奇!”
姚惜却觉被伤了面子,那一页信笺都被她掐得皱了,狠狠咬着牙道:“不可能!那不过是在宫中的玩笑话,张遮怎么可能知道!我们姚府这样显赫的门楣,他一个吏考出身的穷酸破落户怎么可能会退亲?他家里还有个老母,知道这门亲事时那般欢喜,也不可能由着他退亲!一定是有人暗中挑唆,父亲,一定是有人暗中挑拨,要坏我这一门亲事……”
姚庆余听了这番话,隻觉心寒。
他望着她说不出话。
姚惜脑海中却陡然浮现出一张明艳得令她嫉恨的脸孔来,眼眶里的泪往下掉,咬着牙重复道:“一定是有人暗中挑拨……”
张遮拎着药回了家。
胡同深处一扇不起眼的旧门,推开来不像是什么官家门户,隻小小一进简单的院落,干净的青石板上立着晾衣用的竹架子,上头挂着他的官服。
东面的堂屋里传来桌椅搬动的声音。
是有人正在扫洒。
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腰上还系了围裙,正将屋内的桌椅摆放整齐,然后用抹布擦得干干净净。
张遮走进去时,她正将抹布放进盛了水的盆中清洗。
抬头看见他身影,蒋氏便朝他笑:“回来啦,晚上想吃点什么?娘给你做。“
丈夫死得早,蒋氏年纪轻轻便守了寡,独自一人将儿子拉扯长大,岁月的风霜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格外残忍,眼角眉梢刻下来一道又一道,与京中那些儿子出息的命妇截然不同。
当年家徒四壁,她花了好大力气才求书塾里的先生收了张遮。
可书塾里别的花费也高。
笔墨纸砚,样样都要钱。
蒋氏便节衣缩食地攒钱来给他买,隻想他考取功名,出人头地,有朝一日为他父亲洗清冤情。
她知道自己儿子聪明,也知道他若读书,必定是顶厉害的。
可谁想到,他读了没几年,却瞒着她去参加了衙门那一年的吏考。等考成了,回来便同她讲,他不读书,也不科考了。
气得她拿藤条打他。
一面打一面哭着骂:“你想想你爹死得多冤枉,当年又都教过你什么!不成器的,不长出息的!吏考出来能当个什么?官府里事急才用,不用也就把你们裁撤了!一辈子都是替人做事的,你真是要气死我啊!”
张遮那时不躲也不避,就跪在父亲的灵前由她打骂。
背上打得血淋淋一片。
打到后面,蒋氏便把藤条都扔了,坐在堂上哭,隻恨自己无能,一介妇道人家没有挣钱的本事。她岂能不知道儿子不考学反去考吏,是因为知道家中无钱,不想她这般苦?
可越是知道,她越是难受。
自从张遮在衙门里任职后,领着朝廷给的俸禄,家中的日子虽然依旧清贫,可也渐渐好过原来的捉襟见肘了。
更让蒋氏没想到的是——
过了没半年,河南道监察御史顾春芳巡视府衙,张遮告了冤,终让府衙重审他父亲的旧案,时隔十数年终于沉冤得雪,张遮也因此被顾春芳看中,两年多之后便举荐到了朝廷,任刑科给事中,破格脱去吏身,成了一名“京官”。
这进小小的院落,便是他们母子俩初到京城时置下的。
原本是很破落的。
但蒋氏勤于收拾,虽依旧寒酸,添不出多少摆设,可看起来却有人气儿,有个家的样子。
张遮把买回来的药放在桌上,皱了眉也没说话,便上前把蒋氏手中的抹布拿了下来,放进那木盆里,又把木盆端到一旁去,才道:“昨日已经擦过了一回,家里也没什么灰尘,你身体不好,不要再劳累了。”
他说这话时也冷着脸。
蒋氏看着便摇头,隻道:“你这一张脸总这么臭着,做事也硬邦邦的,半点不知道疼人,往后可怎么娶媳妇?”
张遮按她坐下,也不说话。
蒋氏却唠叨起来:“不过那姚府的婚事退了也好,原本的确是咱们高攀,可也犯不着动这么下作的心思来害人。且你这水泼不进,针插不进,油盐不吃的硬脾气,倒跟你爹一个模样。高门大户的小姐便是嫁了你,又有几个能忍?”
张遮低头拆那药,不接话。
蒋氏瞅他这沉默性子,没好气道:“往后啊,还是娘帮你多看着点,一般门户里若能相着个懂得体贴照顾人的好姑娘,最好是温婉贤淑,把你放在心上还能忍你的。不然哪天你娘我下去见了你爹,心里都还要牵挂着。”
“……”
绑着那药包的线已经解开,混在一起的药材散在纸上,一片清苦的味道也跟着漫开,张遮骨节分明的手指压在纸角上,没动。
前世狱中种种熬煎,仿佛又涌上来,
过了好久,他才将它们都压下去,也将那一双昏暗宫墙下压抑着满心喜悦定定望着他的眼眸压了下去,压得心底沉沉地发痛了,方抬首看着蒋氏,慢慢道:“这种话,您不要胡说。”
敲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