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平静,享受生活,有点自己的期待与规划……像我这样的人到处都是!但我因自己的选择而夺走了他们——甚至,‘你们’的生命!”
每次提到自己实际做过的行为时,他都会因猛然激烈起来的情绪反应而加重语气。
伊文海勒想。
他从中听出了汹涌的愧疚、痛苦与自我厌恨。甚至那之中还有浓郁的悔恨——但是,他没有找到真正针对这整件事的‘后悔’。
杀戮,破坏,毁灭,清洗一整个政体的所属星域,甚至几乎整个银河……
“……我这么做了,这事实无可辩驳。但我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我只是在这个过程中选择了一个确保百分百成功的方式。
“以我自己设立的评判方式为基准线,我一次又一次,选择了违反法律与道德标准的选项。”
雷廷说。他甚至微笑了起来,即使那微笑如此苦涩,苦涩到在伊文海勒看起来近乎刺眼的地步。
“如果我杀死无辜之人的行为不受到惩罚,这一切就并不能算公平了。
“而我坚持的、推行的、保护的一些东西,也将失去它的说服力……那才是最大的损失。”
“…………………………”
伊文海勒回以漫长的沉默。
如果这整件事重来一遍,想必他还是会选择去承担这份责任吧。他想。
即使它明明沉重到,不该由任何独立个体背负在身上。
最终,他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那么,人联的雷议长,你什么时候宣判我的罪行?”
“……?”
雷廷愣住了。片刻之后,他道:“……现在摩根已经表现出了和联邦合作的意愿,我知道他去联合星港的通行手续其实就是永戴尔给他办的……如果这是他的选择,鉴于反抗军此前并未……”
“不,我不是说这个。”伊文海勒打断了他的话。
高空呼啸的夜风中,金发男人泰然摊手,随意耸肩。
“你说你有罪,你杀了不该杀的人……是的,你的确有错,我不可能跟你说什么‘你没问题,这是应该的’之类的鬼话。
“你我都知道,即使选择是必要的,否认其严肃性也根本不是我们的作风……”
伊文海勒摆了摆手:“……我想,对这件事,我们应该更严肃一点,追本溯源,寻找问题的起始。”
“那是另一码事。”雷廷说,“敌人对我们的一切行动都是不可谅解的,那是战争逻辑。真正应该内部解决的问题在且只在我……”
“你看,你还是没弄明白我的意思。”伊文海勒叹息道,“你看,你是为人联、为我们每个人而选择做下那些事的,不是吗?”
这次雷廷明白伊文海勒的意思了。他为此而皱起眉头:“呃……不,伊文,你……”
“拜托,你刚才已经说得够多了,雷廷。就算是辩论赛,你总也得让对方辩手有个发言机会。”
“……”
雷廷愣了愣,竟还真就乖乖闭嘴了。
“你话里的逻辑我就不说了,反正这并不真的是一场辩论赛。”伊文海勒微微点头,“但是,雷廷,如果按照你的逻辑来看,问题可就大了……”
“让我想想,你杀了人,又救了多少?我知道你要说这该分开算——那我们就分开算。”伊文海勒说。
“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你因拯救中造成的损伤而有罪,那么,致使你做出这些行为的人呢?
“被你拯救的那些生命,全联邦的猎户人,加入了联邦的人,全银河系的生命,我们是不是都有罪?”
雷廷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思考这些只需要一瞬间。但这一刻,他还是下意识辩解道:“不,至少你……我不止没能拯救你,还杀死了你——”
“我原谅你了。”伊文海勒说,“仅代表我自己,庭外和解。”
雷廷猛地后退了一步。
简直像是在恐惧。伊文海勒想。
他为此而微笑。
“你在想什么?我很好奇,雷廷。”
伊文海勒饶有兴味的笑着,慢慢靠近雷廷。
“我活了四五十年,死了二十多年,在有些人眼里,我年轻又衰老,在每个你经历过的年龄段,我都做着一些你能或不能想象的事……”
一个完整的、成熟又偶尔有些幼稚的灵魂,慢悠悠回到了雷廷身边。
“今天,我第一次产生一个疑问:我像个傻子一样看上的、年纪比我小两三轮生肖的家伙,是什么星际耶稣吗?”
伊文海勒来到雷廷身边,抬手抚摸他的脸。隐含星光的碧蓝眼底酝酿着一丝怅然,又很快变成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不,等等,这事儿里到底我是傻子还是他是傻子?”他嘟囔了一句:“我没资格代替死者原谅任何人,谁也没资格那么做。按照联邦法律,就算真的由受害者出了什么谅解书,最多也只是减一点刑而已——只是一点。
“但是,雷廷,始源地球信那个‘耶稣’的宗教都还知道‘不能为一个义人放过一座罪城’,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