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徽的话显然给了骊妃重大的打击,她几乎要靠着身边的侍女搀扶才能走路,根本没有注意周围,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宋彦犹豫了一下,没再进去,也悄悄退下去了。
曲长负本来就不耐烦热闹的场合,方才为了救李裳那一晕,倒是成功帮他解脱,不用守在前面伴驾了。
等到把一帮前来看望的人送走,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壶酒,还没来得及倒,帐篷外面又传来轻轻的叩指声。
曲长负把酒往旁边一塞,镇定道:“进。”
结果进来的人是靖千江。
“曲公子,别藏了。”靖千江进来便坐在了曲长负的对面,“能闻见。”
曲长负的手一顿,干脆痛痛快快将酒壶拿出来,往两人中间的桌面上一放,嗤笑道:“璟王殿下,狗鼻子吧?”
靖千江笑了起来,瞧着他的目光却是极温柔的:“过去你就是这样,身子不好,还不知道顾惜自个。我一看见你把人都打发走藏起来,就知道你又在偷偷喝酒了。这么多年,还是那时候的脾气。”
曲长负道:“你不也是一样吗?别人都是‘醉卧沙场君莫笑’,‘急呼斗酒,旋拂征埃’,结果璟王殿下军功赫赫,竟然还能保持滴酒不沾,厉害厉害。”
“滴酒不沾?”
靖千江道:“别没良心了,你至少就诓骗过我回!”
其实他并不是不能喝,他只是不喜欢沾染会令人沉溺的东西。
很多人明明看起来没甚忧愁之事,言谈也文质彬彬的,可几碗黄汤灌下去,歌哭无忌,语无伦次,便仿佛变了人似的。
可以说这么久以来,他见过的唯一一个豪饮至大醉而不失态的人就是曲长负了。
对方的心,太冷,太硬,他的情绪在任何情况下,都被深深地包在一层冰壳之中。
靖千江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他不喝酒。
就像他不喜欢那些为了情人要死要活、软弱哭泣的怂包们一样。
眼看着酒液徐徐倾入杯中,曲长负举杯欲饮,靖千江道:“今天刚动了真气,就算我没你那个晚娘脸的小端吓人,你倒也悠着点。”
他把另一个空杯递过去:“给我分点,一人一半。”
什么到了曲长负这里都会变成意外,无论美酒还是爱情。
他一生都在拒绝沉溺,可对方就是他最大的沉溺。
曲长负无可无不可,给靖千江倒了少许,酒壶又被他拿过去,将自己的杯子斟满了。
曲长负道:“我听说卢延的两条腿都断了,这不像齐徽做的事,你干的罢?”
靖千江一杯酒下肚,这回没被呛着,但是有点犯晕:“嗯。本来想摔死他的,遗憾。”
曲长负道:“他伤势不轻,就算是不死也得残废。卢家先祖也是以武立身,现在卢洋卢延都不中用了,卢家的其他子弟不过平庸。只要你再稍使手段,他们手里的北路军迟早能归到璟王府。”
他微微而笑,眼中似有波光流转。
“目前朝中可用武将不多,眼看战事将紧,骁勇善战,用兵如神,这就是你最大的好处。”
靖千江深深凝视曲长负的面容,脑海中却忽然又涌现出对方徒手製伏惊马时,那意气风发、万人瞩目的一幕。
他不语,抬手举杯。
曲长负便也举杯与靖千江一碰:“愿一杯荣华酒,搏功名万户侯。敬他日,你我各展宏图。”
“鸿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1。”
靖千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面颊微微发红:“重活一世,我也老了。原先的少年心劲消磨了个干净,想来手握天下也没什么趣味,哪里比得上两情相悦,长相厮守。”
曲长负没再给他倒酒,自己又喝了一杯:“有个词叫‘物是人非’,就是说江山不老,人却善变。劝你一句,凡事谈感情,最亏。”
“很是,很是,我们曲公子每回讲话都这么有道理。”
靖千江一本正经地点头讚同,拿起空杯子,仰脖子把里面的空气一饮而尽,然后豪爽地抹把嘴。
曲长负:“……”
靖千江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忽然问道:“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曲长负知道他醉了,当然不会认真解释什么,漫不经心地敷衍道:“你说呢?”
靖千江说:“谢九泉也是武官,你为何不说他骁勇善战?齐徽也有野心,你为何不建议他弄来北路军?卢家上回刺杀了齐瞻,你还能跟他联手啊。”
曲长负:“……什么乱七八糟的。”
靖千江不理会他,学着曲长负的语气,自问自答道:“感情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一条路要走的远,就该,心狠!曲长负,冷面无情!跟我说这些,不过是因为我最好利用,跟旧情没关系。”
他越说越觉得深得“曲学”精髓,自己点了个头:“嗯,我知道,很对!”
曲长负这么多年喜怒不形于色,这时却被面前这隻醉鬼给气笑了。
他用手压了压眉心,防止自己一时失态,把对方打死:“靖千江,你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