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长负一句话都没说。
几人重新落座,郭守堂笑道:“若只是处事不周到,那自然无妨,只是里通外国的罪名可就不一般了,还请曲相千万谨慎呐。”
他点了点桌上的那些物证:“这些东西,是下官从您的府上搜出来的。方才曲御史已经翻看了,说是从未见过,那么不知曲相可有印象?”
曲萧面色凝重,翻开看了两眼便道:“从未见过。”
他一顿,问薛广道:“薛尚书也以为,仅仅是这些便可以作为本相父子与南戎勾结,谋害郢国军士的证据了吗?”
薛广道:“自然不能。书信中不过是家常叙话,并未提及过政事,除此之外,在相府当中也未寻到过其他人证物证,下官绝对不会以此给人定罪,今日请曲相前来,也只是想要了解情况。但……”
他实事求是地说:“运粮的士兵拿着字条,指称曲御史暗中唆使他带领军士们走危险的官道;迷晕那些人的香料来自南戎;相府中又发现了同南戎人来往的书信,这桩桩件件合在一起,实在让人疑虑重重。”
郭守堂冷笑道:“正是如此。便算是那名士兵不知道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污蔑曲御史,但他总不能将书信弄进贵府去罢?”
“难道还有人能预判曲御史的决定,知道他一定会命令那些可怜的军士去送死,因而提前藏下这些东西污蔑?”
他这个人虽然可恶,但是说的话很有道理。
这来自南戎的书信准备起来就需要很久,而曲长负的行动不过是临时起意,谁也不能预料,要真是有心人陷害,双方又怎么会配合的这么好呢?
曲萧思路十分清晰,一点也不受郭守堂影响:
“这里面只有南戎写来的书信,没有从相府寄出的书信,而且称呼模糊,送信之人是谁,又是通过什么渠道送出去的,目前均不知晓,郭大人如此武断,未免过于草率了。”
他将书信放在桌上,往前一推,竟然反客为主地教训起郭守堂来:
“本相身为百官之首,自有约束尔等言行的责任。郭大人行事躁进,若平日在大理寺之中也是这般办案,那怕是要造就冤魂无数,让本相怀疑你是不是应该在这个位置上了。”
他平日为人随和儒雅,这一番教训却是不留半点情面,隻把郭守堂说的脸色铁青,却吭声不得,对曲萧愈发记恨。
“两位大人若是要问本相南戎之事,本相只能说,这纯属无稽之谈,定论之前请务必找齐证据。至于犬子所为……”
曲萧回过头来,凝视着曲长负:“那字条是你所写吗?你当真欲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来换得粮草平安运回?”
曲萧这番话说得,行家听了都要高呼一声精明。
他先是把“里通外国”这个最重的罪名拨开,同时反将郭守堂一军,让他不敢再随意说话。
紧接着与曲长负的对话,表面上是在询问儿子的作为,实际上等于告诉别人,目前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曲萧根本就不知情。
而最后一句,“你当真欲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来换得粮草平安运回”,暗示曲长负即便是当真做了这件事,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希望能护住军粮,而并非自己贪生怕死。
这样一来,就算曲长负最终获罪,曲萧也不会因为“教子不严”而受到什么影响了。
寥寥数语,便将这么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撇的一干二净,不可谓不高明。
以曲长负的机灵,曲萧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自然也能听得出来,却并未打断。
直到这时,曲长负才笑了笑,说道:“人家都说‘知子莫若父’,那么父亲觉得,我会这样做吗?”
他说话时,双眼凝视着曲萧。
外人说了什么都是外人的事,他们看进眼里的只有对方,也只有此刻,才是两人心目中真正等待的交锋,与……考验。
曲萧顿住。
过了一会,他没有回答曲长负的问题,隻道:“兰台,这字条上确实是你的字迹。”
曲长负怔了怔,而后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这样笑过,几个人就眼睁睁地看着曲长负仿佛是乐不可支一样,笑弯了腰。
“知子莫若父,哈哈哈哈哈,果然不错!”
曲长负好不容易才停下笑声,他抬起头,看着曲萧的目光中,闪耀如含锋刃:“爹,你说,儿子和你像吗?”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跟曲萧说,他想问一问,这张字条是不是你所伪造,那名小兵是不是你安插的人。
他还想说,我曲长负从小读圣贤书,见众生苦,深知性命之可贵,又如何会如此践踏轻忽?
你是我的亲生父亲,从小多少字,多少书,多少世间道理,都是你手把手教的,你不信我?
只是宿命如同枷锁加身,话至唇畔,此时此刻,却真的让人感觉很疲惫。
人若根本存了怀疑甚至加害之心,你徒劳辩解的样子只会显得可怜可笑。
从小到大,他早已习惯了不让自己的弱点暴露于人前,许多的话早已无味,他懒得开口,不如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