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岳明从一开始就知道是秦素杀的人。毕竟,就算他当时还很年轻,却也已经是炙手可热的新晋金牌律师,虽然专攻收费高昂的金融案子,可不代表他没有点刑事案的经验,秦子柔那个拙劣的谎言怎么可能骗过他。但因为是他的子柔姐这么说,他也就沉默地接受了,而且小姑娘看起来也吓着了,他是子柔姐的爱人,自然应该为她分忧解难,也应该将她的孩子视如己出。在他看来,意图染指子柔姐的宝贝女儿,那个男人本身就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秦子柔自杀身亡后,宋岳明独自照顾秦素这么多年,多少知道这件事对她性格产生的影响,但他原本就是专门为秦子柔而准备的“爱人”,从小受的训练就是如何爱秦子柔,哪怕他的子柔姐后来爱上了别人,他也一直处于“等”她的状态,随时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不需要他了,就消失。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自主爱上某个人的能力和机会,却意外地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少女所吸引,当她主动挑明了一切后,他们的关系便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变化。可也许正因为他多少年来都习惯了处于感情的被动和付出的位置,所以他与秦素的感情也是由少女主导,只是与子柔姐当时的移情别恋不同,在面对秦素时,他的心中总有某种难以名状的潜藏焦虑。
因而,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甚至不能深思的私心,他在心中保留了这个秘密,从没有在秦素面前说破。
其实,秦素也知道,宋岳明心里藏着这个秘密。她还知道,他为了她,绝对会一直保持沉默。
这件事不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刺,只是某段心照不宣也不适宜去宣之于口的记忆。
看陆秀峰后来的表现就能知道,哪怕宋岳明将她的喜好和成长经历都告诉了对方,却依旧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虽然在有宋岳明陪伴长大的安稳时光中,她逐渐坦然地接受了那个色欲攻心的男人其实罪不至死,但对于当时年少的她而言,她从小的生长环境让她对性爱的接触十分敏感却也排斥,男人那样强势又粗鲁的意图强暴她,逼得她过激反抗也很正常。她觉得自己杀人不对,可她不觉得自己应该为此付出代价。只是,理智上知道这点,情感上,她却依旧将自己定义为一个“顺利逃脱了法律制裁的杀人犯”。
当宋岳明因意外去世后,她看上去平静而哀伤,实则情绪跌到了谷底,于是这件事伴随着她成长的阴影开始凸显——她甚至没办法去医院正常上班。
曾经,她选择当护士这个职业,是因为她觉得能够得到很……直接的……救赎感。
那源自于她大学时与宋岳明的一次旅行。
“我知道,你们其实都有些好奇,我为什么会和笑笑成为朋友。因为,我救过她的命。”
那次旅途中,观光巴士发生侧翻,丛中笑与秦素因为隔着走道同排而坐,被困后也离得很近,宋岳明坐在秦素旁边,他们两个虽然被困住,都只受了轻微的伤,而丛中笑因为车祸翻滚后的角度与位置压迫,而产生了急性心脏骤停,救援人员中的医生在车厢外没法进入,无法展开施救,情况十分危急。有医学基础又靠她很近便于操作的秦素临危受命,为她进行了肾上腺素的静脉推注。
“知道针刺可以救人,与亲手去实施,感觉是不一样的。”秦素轻轻说道,“与当初用自动铅笔戳进那个男人的颈动脉,杀了他的感觉,正好相反。”
“那个男人,我不后悔杀了他。我只是,不喜欢剥夺别人生命的那种感觉,因为……”她扬起头,表情是罕见的脆弱中带了一点迷茫,“那种感觉,太糟了。”
“所以,我后来去学了护理学,当了一名护士。”她原本的专业是临床医学制药,很巧合地与石薇和陆秀峰一样,她也的确很有天赋,专业素养出色,但她选择了另一条相对而言更加辛苦而平庸的职业道路。
“我更喜欢,亲手救人的感觉。”
她平静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陆秀峰和原倾,又看了一眼宋岳明的墓碑,当初他也并没有问她原因,只是在她说出想法后,迅速为她办理了大学的双专业手续。
“素素,我只希望你开心,我相信你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宋叔叔的话温柔却又充满坚定的力量。
“我真想你啊,宋叔叔。”她冲着墓碑照片里英俊微笑的中年男人笑了笑,鼻尖有些发酸,她眨了眨眼睛,才察觉到原来自己流出了一滴泪。
见到原倾和陆秀峰同时向她伸出手来,她却在面对他们的亲近时,第一次退后了一步。
“素素/秦素。”两道不解却又关切的声音一起叫着她。
他们一起向她走近一步。
“我只是希望,在你们确定要和我在这段感情中走下去前,先了解我到底是怎样的人。”她制止了他们的靠近。
“我是一个杀人犯。”
“你们要跟一个并不觉得自己多么罪大恶极的杀人犯,在一起吗?”
“如果觉得有负担,可以现在就离开。”
“你们只有这一次机会,选择跟我分手。”
秦素抬眸看向他们,语气太过决绝,眸光却闪烁了一瞬,看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