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我听说他没爹哦…说不定……”
“我也有听说诶,他阿妈好像是鸡,不然哪来钱——”
“腾”得一声,李行一下从座位上起身,一步一步站在他面前,一把提起说话那人的衣领,眼底阴戾:“你敢再讲一遍?”
“讲就讲,怎么了?你阿妈做鸡还不准人——”谁会害怕一个骂不还嘴“废材”?
怒火在他心间燃烧,一拳想也不想就扬起,将要挥下之时,那人不知想到什么撇嘴一笑,挺动腰板,横着一张脸:“来!李行,有本事你打,你敢动我一下,我爹地是本港金牌律师,明天便叫你退学去吃牢饭(夸张)!”
李行犹豫了,他清楚地知晓,他一拳下去,能将这个人嚣张嘴脸打得稀巴烂,那一瞬间他脑袋想了许多,想如何将眼前人撂倒,如何让他闭嘴,如何才能泄愤,将这半年压抑的火气通通发泄而出——只要他挥下一拳就好。
但最终…眼前兜兜转转还是阿妈那双满怀期望的眼睛,她站在他面前,那双因不分昼夜操劳至红肿胀大的指骨小心翼翼捧着他的新衣。
如果阿妈知道他打人……那会有多失望?
她那么盼望他去念书学好,他不能再重蹈覆辙。
不能…绝对不能……
他不能打人,他要冷静,他要做个乖孩子,好学生。
李行深吸一口气,不甘地将拳头收回,眼眶赤红一片,只剩恨意汹涌在眼底翻腾。
他恨不能撕烂他的嘴,却又一言不发。
然而李行放过他,无人放过李行。
下一秒,一巴掌落下,清脆响亮,重重的耳鸣声后,脑中一边寂静,接着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拍手欢呼、恶语叫好、冷眼相看、谁说出社会才知世间残酷险恶?学校已是社会缩影,千人有千面,丑恶嘴脸,在此间早早品尝。
“都给我教训他!”一声令下,好威风,千军万马要来。
“打得好!”“喔喔!”
“看他趴着的样子跟条狗一样…”
他可以反抗,他没有反抗。
拥有足以将人咬碎的牙,却打落牙齿和血吞。
舒窈听得心惊肉跳,手指紧攥,她眉心一皱,盯着他的侧脸,心底起疑,这怎么可能!他可是李行…
舒窈与他相处两年,知晓他报复心有多强…可他也能被人这么欺负?
怎能忍住不还手…
而且这与她从他阿妈那听来得截然相反…她阿妈不是讲他与同学关系要好?
她当即询问:“你那位好同学好朋友呢?他不帮你吗?难道任你被人欺负?”
“你说谁?”李行愣了一下。
“就是对你很好那个,你阿妈还将我误认为他——”
“窈窈。”李行叫着她的名字,极浅地笑了一下。
“我从来没有朋友。”
从来…都没有朋友…?那她听见的是什么——
窗外树影婆娑,屋内一阵令人耳鸣的寂静。
舒窈一震,嘴巴半天也没合拢,呆呆看着李行:“怎么会……你阿妈还给我看你朋友那幅画…”
李行忽然陷入长久地沉默,屋中只有电扇吱呀吱呀的响,吹来呼呼风声,不知多久,才听得他轻轻淡淡一句:“那是我画的。”
“所有都是不存在的…”李行看着她说,语气平淡的像一杯水。
他分明在说自己过往从前,却是用如此淡然的声调,平仄毫无起伏,听起来像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舒窈一下捂住嘴,久久不语,她忍不住去想,或许那一位“同学”也是存在的,只不过存在于他的想象之中。
存在于李行被老师刻意抽问,在被众人讥讽嘲笑,被单独惩罚,被孤立排挤,举目无援之时。
他曾有过幻想,有那么一个人,能够陪在他身边。
于是…当阿妈用饱含期待的眼神看向他,脸上洋溢着期许又急切地笑容,仔细问起他在学校的近况,她问他上学开不开心,问他读书好不好时。
李行有多想将一切和盘托出,那么他不用再去学校,不用日复一日忍受冷眼折磨,可是…阿妈日日夜夜的辛苦将会付之东流,如此一来,倒不如承受下来,也不算有多难,反正已习惯。
因此他将心底这个不曾出现的人具象化,描绘而出:“它会和我一起下学,会教我不会的题,老师提问时会告诉我答案,会陪我一起受罚…会……”
会陪他经历独自渡过的一切。
他记得说完这番话,阿妈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她微微一笑,突然一把抱住李行,伏在他肩上抽泣,像是喜极而泣,口中喃喃低语:“只要阿行好就行了…阿妈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过得好…”
然而李行未曾瞧见,她双目空洞地望着远方,眉目间的哀怨几乎凝露成泪珠滚出。
时至今日,李行时常在想,若是他那时便能看出端倪就好了,若是他能尽早发现阿妈笑容底下掩藏的血与泪,就不会有那一天的到来。
人世间大多人的命运,终究难由己。
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