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龙起身将窗帘拉开,透过玻璃望向偌大的庭院,日头斜坠,阳光落满地,庭院内珍树翠草,含华扬蕤,各色繁花似锦皆修剪得整整齐齐。
唯有正对面高高的篱笆花架上攀爬着一株株数不尽的凌霄花,夏天正是花期时,妍艳怒放的凌霄花像一片云锦红霞,灼灼动人。
舒窈想起小时候,这一片都是她撒泼打滚的天地,小花园里什么奇花异草她都能动得,除了那满墙鲜艳如火焰的凌霄花。
不能踩,不能摘,谁也挨不得。
“窈窈可还记得你小时拨了几株凌霄花,我罚你不吃晚饭?”舒龙摸了摸她的脑袋,问。
舒窈幼时调皮捣蛋,舒龙总是纵容宠溺,唯有那一回,气得脸红脖子粗,要打她手心,被她又哭又叫地躲过,便罚了她一顿饭,她自然记得。
舒窈点头。
“我从没和你说过,这一院子的花,只有这凌霄花,是小春亲手种的。”舒龙回首看她,眉目沉浸在过去的回忆,眼底愁绪理不清:“小春说,她知道自己等不了多久,也不能为你留下什么了,只期盼你在长大时,这满院的凌霄花也能陪着你一起长大,你看见她曾经种的花年复一年开,就像她年复一年陪在你身边。”
——即便我不能陪你成长,我最亲爱的女儿,愿你如凌霄花一般志存高远,百折不挠;愿你抬头仰望时,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愿你日日欢欣,平安康健,无忧无虑。
——所有说不尽的祝愿,我都藏在花信中。
隐约的蝉鸣声从半开的窗户飘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舒窈身上,她却冷得一哆嗦,仿佛自己隔着重重时空,真真切切看见了小春含泪托孤的那一幕,舒窈眼睛一酸,视野朦胧。
小春一生,绚烂如花晨月夕,短暂犹朝露易晞,再是美好,也是琉璃易碎彩云易散,惹人唏嘘。
“之后…她就去了吗?”舒窈喃喃问。
舒龙颔首道:“我按照小春的遗愿,将两人合葬于南郊公墓。”
“原本我是不打算让你知晓这些…窈窈,诚如我所言,我对于阿行、乃至阿行她阿妈都亏欠良多……”舒龙拍拍她的手,千言万语藏在沧桑眼里:“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人赶走。”
舒窈回想起当初在李行口中听来的过往,确实,惨,又怎一个惨字?孤儿寡母,历经坎坷,艰难活着,好不容易熬过跌宕起伏的半生风霜,而今苦尽甘来,却又久病沉疴。
“窈窈,你回答爹地,你真的讨厌阿行吗?”阳光刺目,舒龙关上窗帘,回到沙发上,极认真地看着她问。
舒窈怔怔,也许是还未从上一辈的故事中回神,又或是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
她陷入长久的沉默里,未出声。
李行于她而言,太过复杂。
从起始时,嫉恨有,讨厌有,羡慕亦有,更多则是不甘,那时她只想叫他滚出家门,以证明自己不可撼动的地位,那知荒唐地纠缠到一起,时至而今,再添上种种心乱、悸动、好奇、不忍、依赖和一点点…也许不止一点点的——
她咬住唇。
如此剖析自己,面对自己,于舒窈而言,还是平生头一回。
舒龙望着舒窈,见她久久不开口,他叹一口气,目光柔和:“窈窈,不必勉强自己,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他,讨厌他,爹地不会让他来见你,从此他与你,两不相干。”
“不。”脑袋还未想明白,话先出声,舒窈平定呼吸,看向舒龙,声音从未有过的坚定:“不,爹地,我不确定我是否还讨厌他,但我知道,我没有不想见他。”
“爹地,这是我和李行的事,就让我们自己解决。”
舒龙对上舒窈坚毅决然的目光,微微眯眼,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她好似长大了,不,或许不是从此时才开始,而是从某个他未曾发觉的,不知名的时刻起,她就已经在改变,一点点脱胎换骨,愈加的玲珑剔透。
与此同时。
听闻一切的李行面色发白,手指慢慢收紧,他怎么也没料到,原来一切的起始都来自于舒龙。
李行起身,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紧握成拳的手,愤怒与无奈将心填满,他不知他是该替阿妈报仇,还是该就此放下。
倘若动手,舒窈,该怎么办?
他陷入两难,目光像戈壁上的一轮月,凄凉,荒无,空荡荡。
李行问:“您还恨他吗?”
“不重要了。”李萍拍拍他的手,握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行,阿妈还是那许句话,我只盼你平安无事。”
李行深吸一口气,坐下道:“我上次带回来的女孩,是夜莺的孩子,她叫舒窈。”
“是舒龙收养了她,她——”
李行还未说完,李萍笑容哀婉,摇了摇头,问:“她是谁不重要,重要是阿行中意她吗?”
似乎没料到李萍会这么说,李行默了默,点头,“嗯”一声,清俊秀隽的面容上浮出一抹冰雪消融般的笑 :“我很中意她。”
李萍愣了下,眉目凄楚,笑意温柔:“大约,这便是命定的缘分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