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叫,把所有的话都一股脑的说出来,说给所有人听。”“可人听不懂,别的动物也听不懂呢。”秋君托着脸颊,歪着头回答:“人拼命地叫喊也不会被所有人听懂啊,但是只要有一个人听懂走过来,就不算白叫,不是吗?蝉虽然在拼命地叫,拼命地说话,但也不是说给所有蝉听的,它在说给某一只蝉听。”
等到那只蝉来了,就不必要再说话了,死了也行。
这就是秋君没有留下遗书就死掉的原因吗?崔盯着那盏灯,想要破解没有文字没有语言的密码。秋君是因为觉得自己像蝉,所以才喜欢蝉的吗?明明是春天出生的孩子,却被父母叫做“秋”,被剥夺了名字的孩子,一生都像蝉一样,在追逐“春”,在春天出生,在春天鸣叫,在春天死去。
春天的蝉是很寂寞的,它们寥寥的叫着,微弱的声音很快就被车流的吵闹掩盖,所以我们才听不到春天的蝉的叫声,误以为春天是没有蝉的。春天的蝉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从土中爬出来栖息在树上拼命地叫着,说着自己在幼虫的时候,在成虫的时候所有想说的话,这些话只要被那只蝉听到了,那么就算死掉也没关系。
所以秋死去了。
传统上来说亲人死去之后要妆裹上早就准备好的寿衣,亲朋好友分发一匹一匹的麻布,做成长袍,帽子,布条,随着亲缘的远近拣选合适的装扮。停灵之后还要守灵,一群认识的人在灵堂轮流守夜,守到下葬。传统上来说死去的人应当受到这样的对待,但现在已经是都市时代了,没有人会把死去的尸体放在家里七天,殡仪馆也只是放在冷藏柜里三天而已。
荆再宁打通了市殡仪馆的电话,带着哭腔说自己妈妈在家里去世了,需要他们过来,殡仪馆敷衍的安慰了几句,然后公事公办的问了一下家庭地址,几楼,有没有电梯,怎么收费的。“请来吧。”他守在母亲尸体身边握着她的手,她仍然还有温度,手掌像秋天的落叶。殡仪馆说两个小时之后车会到。他拉起妈妈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哭着问:“妈妈,接下来我还要干什么啊?”高中的时候他参加过自己父亲的葬礼,班主任将他从课堂上叫出去,叫到办公室去,他一路忐忑的想着自己好像没干什么可能被抓的事情,难道英语老师一直说他学习继续这么烂会叫家长,真的把妈妈叫过来了吗?到了办公室,班主任让他坐下,和蔼的低声说:“你不要难过,等下你哥哥会来接你。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你父亲去世了。”他点点头站起身说:“那我回去收拾书包。”回去的时候赶上下课铃响,一个玩儿的好的朋友问他怎么被老头子叫去了,他慢腾腾的收拾着书包说:“我父亲死了,我要回家。”朋友的脸色从笑着一下就僵住了,他反而笑起来说:“没什么的。”
他记不清那个时候的事情了,回到家看到躺在床上的父亲,母亲对他说:“眼泪不能落在爸爸的身上,他会难过的。”但他并没有什么眼泪可以流,哥哥抱着母亲低声安慰着,他想要试着哭一哭,干嚎了几声就止住了走调二胡似的声音,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尸体,父亲穿着藏青色的中山装,双手放在身体两侧,闭着眼睛,皱纹随着引力松弛的向下,平时微笑的嘴角平展的贴在脸颊上。他忽然对哥哥说:“哥,爸爸眼睛好像动了。他好像眨眼睛了。”哥哥让妈妈坐在凳子上,过来拍着他的肩头笃定的回答:“再宁,父亲去世了。别让妈妈更难过了。”后来殡仪馆的人来了,父亲的同事,母亲的同事,哥哥的朋友都来了,哥哥抱着父亲的相册走在前头,母亲和他跟在后头,大巴车跟在殡仪馆的车后面。
“哥。”他打着电话,“妈妈应该是真的死掉了,她有点凉,和爸爸那个时候一样。”搬运父亲尸体上殡仪馆的车的时候,他偷偷摸了一下父亲的手,冰凉凉的,肌肤好像一下消失掉了,摸到硬生生的骨头。哥哥在电话那头问:“你给妈妈换衣服了吗?她在父亲死了之后给自己准备了一套寿衣放在衣柜最下面一个白色的盒子里,你看看还能不能穿上。在殡仪馆车来之前给妈妈换上。死后得快一点换。”“你在哪儿?”“你和殡仪馆说暂时不要烧,选便宜的冰柜,我会尽快坐飞机回去的。没事的。”
殡仪馆来的时候他已经给尸体换上了寿衣,师傅进来的时候看到衣柜那边都是乱糟糟的衣服堆成一座小山,理解的笑笑说:“没想到走的这么快是吧?”他想说他根本没想到母亲会死掉,他母亲怎么会死掉呢?像父亲那样忽然就死掉了,像垃圾一样,忽然就抛下躯壳,将肉体一脚踹出门外。师傅和徒弟叮嘱他带着卡,手机,钥匙,殡仪馆那边信号不太好,用卡支付比手机支付要方便。他关上家门,拧转钥匙,就像往常一百次离开家那样离开。母亲的尸体在担架上,歪着头,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躺着,紫色的唐装上镶嵌着红色的塑料扣子。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要去抚拢母亲脸颊散乱的头发,电梯门开了,他先一步让出去,师傅紧跟在后面。电梯外等着的人大约是认识母亲的吧,他们看到母亲的尸体默默地低下头,对他说:“别太难过。你母亲这一辈子有你们兄弟俩,算是享到福了。”
享福?什么享福呢?
他耷拉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