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敢对月贞说,所以出发那日,他只拿温柔而毅然的笑眼睃一遍众人,“我去去就回来的。”
阖家都在门上送行,队伍加上于家的人,铺了老长出去,引得街上的人都驻足下来瞧。春光正浓,照着成堆的描金箱笼上,每一个箱笼都扎着红绸巾,将路人的脸都映得红光满面,熙熙攘攘的议论声里,轰然一片喜韵。
月贞立在琴太太身边,竟像置身到最初那场白事里,如同当年不知悲喜的茫然。她只好也跟着笑,想笑总不会有错的。心里却是一片空茫茫的哀伤,像落了一片原野的雪,不能给人看见。
霜太太只顾着哭,也不知哭些什么,眼泪落不完。两个管家只当她是不放心儿子出远门,连连保证,“二位太太放心,眼下时节好,路上肯定是太太平平的。进了京老爷就派人来接,等说定了婚期,小的们就领着二爷回来。”
再回来,就全然是另一番情形了,霜太太不由得哭得更厉害了些。
琴太太只好代她嘱咐鹤年,“你头一回走这老远,路上收一收你那菩萨心肠,可千万别多事。你不知道现如今的人有多坏,多得是那些下套子的,就是利用你心善叫你往里钻。”
鹤年打着拱手,“姨妈放心。”他把眼斜到月贞身上,笑着说:“只安心等我回来就是了。”
月贞连看也不敢看他,怕哭。尽管霜太太与惠歌都在哭。她却怕她的眼泪造成他的负累,令他走得不那么坦然。本来就预先对他说好的,成就成,不成也不要怨憎。本来也是不计将来,只要当下的。还有什么不满足?
偏这时琴太太碰了碰她的胳膊,“你给鹤年炸的果子呢?”
月贞这才想起来,忙转头从珠嫂子手上取过一个大大的攒盒。对上鹤年的眼,她忽然酸楚难当,风往鼻子里灌,以至她说话有些变了腔调,“路上吃。”
她未敢多说一个字,尽可能低着脸。这回不单是要瞒住旁人,连他也要瞒住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其实是关于一个男人和几个女人的故事,哈哈哈~
第77章 花有恨(七)
鹤年这一去, 两边宅里仿佛都空下来,只剩了相依为命的几个女人。缁宣霖桥不算, 他们整日在外忙得脚不沾地, 甚少在家作伴。
因此月贞就变得有些抢手,霜太太虽有巧兰,可用她的话说, 巧兰是“笨驴拉不转好磨”,到底不如意,所以愿意常叫月贞过去吃饭。
琴太太膝下虽有惠歌, 却不大一样。惠歌自定下亲见过了那于家小公子后,成日便是一副芳心蠢动, 少女怀春的情形,与琴太太不是一国的了。好歹还有月贞与她是寂寞同途人, 也愿意时常叫月贞作陪。
自鹤年去后, 月贞感觉彻头彻尾成了个寡妇,惦念的人还活着, 却是没可能的事了, 形同死了一般。她的生活彻底冷清下来, 每日不是与霜太太说笑,就是侍奉琴太太,再则就是照顾孩子们。
这日在霜太太屋里,霜太太将两只被肥肉挤成眯缝的眼睛向对过窗户上愈发眯起来,说起鹤年, “不知道鹤年这会走到哪里了。”
月贞一日一日都在心里算着,然而她也未出过远门, 到底不知山有多高, 水有多远, 算不清。她走着神,望着地上的晴光,映成几片雕窗的样子,那些曲折的纹路束缚着思想,要展开想象也是展不开的。
“这会大约到南京了吧。”巧兰道。
霜太太瞟她一眼,“哪有这样快,半个月就能走到南京?那么多的人,拖拖拉拉的,我看还得七八天才能到呢。”
巧兰不敢跟她争,“要是路上下雨,恐怕更慢了。”
“走水路倒不怕下雨。”
月贞插了句嘴,“走水路稳妥还是走陆路稳妥啊?”
霜太太懒懒散散地笑着,“都是一样的,水路松快些。不过有的人坐不得船,一坐船又晕又吐的,也不好过。鹤年是坐得惯船的,他从前总去西湖上游船。”
月贞才放下心,又提起,“听说水上有水贼,专门劫过往船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里北上的水路可不是一般的水路,常走朝廷的漕运,他们还不敢,不过是在那些小河道上混一混。”
霜太太拿眼瞟她,虽然不知月贞是出于何种情分在关怀,但总是关怀。她心里有些替儿子高兴,面上露出柔情,“你午晌在这里吃了饭再过去,赵妈,你叫厨房添一道鲜笋煨鸡。”
月贞起身推道:“姨妈留饭本不敢辞的,可我们太太昨晚上就叫我今日到她屋里吃午饭,好像有事情要吩咐我。”
霜太太把嘴抿成一条线,露着不高兴的情绪,“你婆婆就是事多。”
月贞伴着巧兰出来,走在太阳底下,两个人脸上的笑都有些提不起精神。全赖这天气,日头益发大,蝉声聒起,莺绕蝶飞,催得人总是昏昏欲睡。那花墙上的洞门与漏窗都像是在打瞌睡似的,影子斜在阳光里,与花草树木融成懒洋洋的一片。
“今年人少。”巧兰将纨扇遮在额上,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像是在检算都少了些什么人。
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