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午的时候,吉普车第一次在雪地里陷了车。车的轮胎深深陷在雪中,抓地力不够,踩着油门也只是在原地空转打滑。陆为对林瑾道:“你来开。”他下了车,林瑾便爬到了驾驶座。她摇下车窗,开窗后的风雪很快扑面而来,冰冻着她暴露在外的脸颊。她擦了擦墨镜上沾着的雪花,看陆为拿铲子把雪铲开。比起上一次在冻土滩涂陷车的那回,刚落地的雪松松软软,铲起来轻松得多,没一会儿就把车轮边上的雪都铲得差不多了。他又在车轮前垫上木板,退开了几步。不用他说,林瑾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脚油门轰下去,车子顺利开出了雪坑。她从中控台上又爬回去。陆为带着工具回到车上,他仅仅下去这么一会儿,大衣上、帽子上已沾满了雪片,白花花的一大片。他自己掸了掸,可帽子上的毕竟看不见,只好就这么留着。林瑾适时伸了只手过来,拂走他帽檐边的雪。“这样的天气,今天还能到可可西里湖吗?”“能到。”昨晚陆为说今天能到可可西里湖的时候,就带着今天要下大雪的预判。林瑾对于两地之间距离和路况的概念并不是很清晰,但有了他这句话,心也就放下了。其实卓乃湖与可可西里湖之间隔得并不是很远,可雪天车开不快。不仅开不快,且在大雪之中,陷车成为了一个很大的麻烦。距离第一次陷车不到三十公里的地方,车子再一次陷进了雪里。一模一样的流程又cao作了一遍,陆为下去铲雪,林瑾负责开车。车子刚开出雪坑,没过多久又陷进去,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用最古老的方式下去铲。陆为和林瑾一开始还掸掸雪,后来也就放任自流,让雪片留在身上了。反正这个温度之下,它们也融化不掉,湿不了衣裳。雪越积越厚,陷车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一下雪,陆为就料到了这件事的发生,所以对此很有耐心,倒是林瑾皱起了眉,问他:“你不冷吗?”车外的温度估计都到了零下二十度,风一吹,肯定就更冷。“习惯了。”陆为毫无怨言,一次又一次做着同样的事。好在从卓乃湖到可可西里湖,海拔总体而言是在下降的,且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天上积雪的阴云破开了一个窟窿,阳光洒了下来后,车总算没那么容易陷进去了。陆为找了个避风的山丘下停了车,拿出早上阿力塞来的两条烤鱼和糌粑与林瑾分了,将就着在车里随便吃点。这一餐原本没想着会有伴,没想到吃了没一会儿,车边竟穿行而过一群野牦牛。林瑾进可可西里后就没怎么见到过野生动物,野牦牛虽然比藏羚羊和藏野驴多,但这么大一群的也是头一次看见。整群大概四五十只,也是风雪掩盖了视线,是以走得这么近了,林瑾才看清了它们。野牦牛们行走得很缓慢,紧紧跟着大部队,从远处走到了山丘之下。这座小山丘下方是这一片之中风雪最小的地方,野牦牛们也有灵智,知道要来这里躲过这场风暴。牦牛,高原之舟。浑身披着厚厚的毛发,腹部的绒毛甚至能够长过蹄子。它们比普通牛类多了一对肋骨,只为创造更大的肺容量以呼吸。两瓣蹄子中间有一道分叉,能在岩石上抓住地面。长毛应对寒冷,肺部应对稀薄的空气,蹄子应对嶙峋的土地。所有的一切构造,都为了在极端严寒又荒凉的环境中生存。林瑾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陆为的这支巡山队会叫做“野牦牛队”。生物的生存总要依赖于环境,野牦牛们以自身的强大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而巡山队也用远超出常人的能力和意志,在这里呆了一年又一年。野牦牛不怕人,透过车窗,与林瑾对视。它乌黑的眸子里看不见任何一丁点杂质,纯粹又动人。林瑾摇下了车窗,对着那匹牦牛喊道:“喂,你见过我哥哥吗?”牦牛当然听不懂,可林瑾接着喊:“他叫作林述,大家都说我跟他长得很像。”陆为看着她这疯疯癫癫的举动。居然跟一头牛说话,这是大学生能做出来的事儿吗。他对此发笑。没想到,那头牦牛盯了林瑾看了许久,突然往西北边撇了撇脑袋。扭头的动作很大,完全不是无意识下的抖动,就是在听了她的问句后给出的回应。
林瑾和陆为都看呆了,她怔怔地问他:“那个方向,就是太阳湖的方向吗?”陆为不可置信地点点头:“对。”她的眼中顿时闪过泪花,赶紧又问那头牦牛:“我哥哥,林述,他就在太阳湖,对吗?”这一回,牦牛没再给出答案,而是转身离了开去。林瑾一瞬间怀疑那匹牛的身体里住着人的灵魂。它仿佛真的听懂了她的话,并给出了它的答案。她愈发相信,哥哥就在太阳湖附近。无论如何,她都要去到那里,把哥哥找回来。雪越来越小,风也渐渐没了,成群的牦牛们从山丘下离开,不知道要去往哪里。陆为把车子倒出积雪堆出的雪坑,继续朝着可可西里湖的方向开去。雪掩埋了陆为赖以辨别方向的标志性雪山与湖泊,他开着车也多了一分谨慎,时常拿出指南针看一看方向。林瑾看着他手里过于原始的工具,问道:“你们队里没装gps吗?”陆为道:“之前有地质专家来考察的时候,给我们捐过一批。”“那怎么不用?那个应该比指南针好用很多。”“早就坏了。这玩意儿我们队里没有人会修,要修得去玉树或者格尔木,贵得很,还不如索性不用了。”林瑾叹口气,不再问下去。巡山队大部分的无奈都来自于穷。钱财的匮乏让巡山队寸步难行,但陆为强硬地支撑起了这支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