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晴了一段时日之后,终于下起了雨,天气一下寒冷下来。临安冬日的冷,好比是泡在了冷水里,湿哒哒,从脚底冷遍全身。
洪夫人坐在塌上,身边摆满了账本。屋子里只点了熏笼驱潮,她鼻尖仍冒出了汗珠,拨动算筹的手停下来,不安看向对面案几前坐着的张小娘子。
张小娘子正在俯首翻看《大宋朝报》,察觉到洪夫人的打量,迎着她笑道:“阿娘怎么了?”
洪夫人轻抚着胸口,不安道:“我总觉着不踏实。这一次我们将人得罪狠了,连太后都得罪了,要是”
不但得罪了邢秉懿,得罪了朝臣,还有尚蒙在鼓里的张俊张保。
洪夫人散尽了嫁妆私房体己,两个媳妇也拿了些钱出来。大郎二郎都辞了官,帮着张小娘子一起,安排收粮卖粮。
要是这一关过不去,他们不但没了家财,还有被抄家灭族的危险。
每张《大宋朝报》,张小娘子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都快能背下来了。
北地从不打诳语,《大宋朝报》上的所有政令,赵寰说到的事情,她都做到了。
而且,张小娘子相信赵寰,能从浣衣院杀出来,也能杀到临安。
南边上下的官场,与徽宗赵佶在时,并未有任何不同。如果任由他们换个皇帝继续磕头,赵寰先前的改变,很快就会被打回原形。
赵寰从不讲究“刑不上大夫”那套,她说杀无赦,就会让临安官场血流成河。
这一次,张小娘子身上背负着太大的压力,不成功便成仁。
深吸一口气,张小娘子极力稳住了情绪,轻快地道:“阿娘,我同你说过了无数次,别怕他们。你看,我们多厉害,就凭着我们两个那些臭男人口中的弱女子,在背后坐镇指挥,硬是快稳住了粮价!”
洪夫人思及这些天所做之事,那股畅快淋漓又涌上了心头,豪迈地道:“你说得对,做都做了,这时再后又悔有何用。”
洪娘子打起了门帘,张大郎白着脸冲进了们,颤声道:“阿娘,咱们西城门的粮食铺子,被衙门查封了!说是咱们粮食铺子卖出的粮食中,混有老鼠药,有户人家买回去吃死了人,二郎在铺子里,他被衙门一并带了去!”
洪夫人脸色大变,下意识看向张小娘子。
张小娘子站了起身,道:“阿娘别担心,他们是坐不住了,使出了栽赃陷害的下作手段。大哥,是哪个衙门来查封的?大理寺,刑部,还是府衙,由谁主审此案?”
张大郎茫然问道:“这有何区别?”
张小娘子道:“区别大了,其他衙门接手过去,是欲将将大伯传唤回京。若是临安府衙,得与苦主对质。一来一回,要花费不少的功夫。大伯才是重点。”
张大郎想了下,惊惶地道:“封铺子是府衙,二郎被带走时,差役留了话,事关百姓的口粮,此事重大,由大理寺审理此案。”
大理寺寺丞刑仲是邢秉懿的娘家人,从临安府尹升了上去。
张小娘子知道此事复杂了,她站起身,道:“备车,去李相府上。”
洪夫人赶紧道:“你总得写先写张拜帖让大郎陪你去吧,你一人去,我实在不放心啊!”
张小娘子脚步微顿,对张大郎道:“大哥,你跟我来。阿娘,拜帖不写了。要是李相不见我,大哥,你力气大,将门房推开,直接闯进去。”
洪夫人瞪大了眼,张小娘子这是要带张大郎去做打手?
张大郎已经没了主意,只能跟在做主的张小娘子身后,与她一起上了马车,前往李光府上。
马车行驶之后,张大郎才后知后觉问道:“妹妹,我们为何要去李相府上?”
张小娘子道:“救二哥。”
张大郎不解道:“可惜李相不结党,不攀附权贵,也不爱财。我们府上,平时与他也没往来啊!”
张小娘子耐心解释道:“正因为李相不结党,刚正不阿,不爱财,这次事情与他无关,我们才找他。”
到了李光相府前,门房自然认识他们。尽管清河郡王府处在风口浪尖上,倒也客客气气,委婉道:“相公不在府上,二位请留下帖子,在下转呈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