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昨天去找我啦,昨天我去吃酒了,没人跟乖乖说呀。”秋露温声细语近乎于宠溺,她捧着黄狗那两只垂下来的耳朵不失力道地揉搓着,小小黄舒服得尾巴飞转,浑身肥肉颤颤,享受之间还不忘看看秋露,瞟瞟秋乐,一脸鬼精。
秋乐一拳捶在棉花上。
他本来都想好了,秋露最不喜欢自己多问她的事,自己这么一问,肯定要急赤白脸,柳眉倒竖的问关你什么事。后面就是床,到时候他就拉着她的手一齐倒上去,剖心剖肝的跟她诉衷肠。
怎么诉?就从小时候开始讲,她为什么随同跑信一块把香囊送来的原因,他都知道,他都记得。
结果秋露根本不理他,光顾着跟狗耍。
秋乐手收回去,气势倒了大半截,怂眉耷眼地站在一边,像座被阴云笼罩而显得灰蒙蒙的小山。
她手上动作没停,抬目扫了眼秋乐,“什么时候来的?”
“你从大哥书房回来后,”他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些不服气又有些委屈,“初蕊冷玉说你才睡,我就一直等到现在。”
那得有几个钟头了。
兄长因为梁回铮的事情不虞,她在书房同父兄商议了好一会,才说服他们让书案拟了一封将薛荷临时调出巡城卫为案情所用的文书。
与先前世界办案不同,这回易王横插一脚。安的什么心,她尚不知,只求薛荷那里不会突生变故。
她看着兄长起章落印,将文书折好交与副手,直至他副手出门一路向西奔去,秋露一颗悬着的心才如怒潮褪去,缓缓地平静下来。
回到房间,她灌了一口温粥便倒头就睡,什么都没听见,一梦香甜,也难为秋乐就这么巴巴地守了这么久。
至于那香囊……
香囊被攥得极紧,五彩络难以承受般地从他指缝里翘出来。
秋露瞧着这物什,秋乐也在偷觑着她。
她面上没有对自己生气的不解,没有对自己多管闲事的愤怒,沉静中带着思考,不加掩饰的在想说辞。
秋乐一看她如此,便知道昨天自己的行为,对了又错了。
对,是因为自己带狗循着味去找她的行动是她想要的,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将香囊连同小笺让跑信的一齐带回来的原因。
错,许是自己关心则乱,估错了行动的时机。
她似是密谋着一场大局,把自己也陷入其中的大局,她脖子上的吻痕和刀伤就是最好的证明。
秋乐登时不可遏制的心痛起来。
都说秋二小姐除了书画双绝,还修得一副玲珑剔透的水晶心肝,她端庄得体,善解人意,未听人言光从面上便能揣测叁分心意,所接触者无一不感如沐春风。
但对秋乐例外。
现在,秋二小姐的眼珠子转得明明白白,她把绞尽脑汁几个字刻在脸上,她冥思苦想的坦坦荡荡,她在想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向自己解释昨日那场真实的闹剧。
而这些,都是从不会袒露在他人眼里的狡黠和笨拙。
他急惶向她求个解释,怎料看到她心劳计绌,意图搪塞自己的模样。
他所求不过和秋露亲密无间,殊不知渐行渐远,他早就该发现,秋露已经很久没有和他好好说过话了。
“五岁那年冬天,我们两人从溥山的庄子溜去后山玩,遇到一个猎户,他箭法神乎其神,一路上挽弓射物,在雪地之中也能百发百中,你知道的,诸多兵器,我最爱弓箭,一直追求百步穿杨,遇见那人以为是李广下凡,就不管不顾的就追上去了。”
“那时积雪很深,我一步一个脚印的跟着那人,小孩腿短不及大人长,但我执意跟着他,想拜师学艺,你唤我也不回,不过你也只喊我两遍,就不耐烦了,还说不管我了。”
幽幽山风,清寒雪屑,真如吹到自己脸上一般,记忆如卷,拨云散雾后,在秋露的脑海中徐徐展开。
“那个假李广骑着高头大马,瞧不见我似的,一会便不见了踪影,我再回头看,你的身影也没了,旁边都是树,遮天蔽日,抬头不见云。”
后来那日的风,就跟刀子一般,汹涌的起伏,无情的呼嚎,树枝滚了雪晶成了刚刃,轻而易举的割破了彷徨稚子的衣袍和脸颊,伤口里的血来不及流出,就凝成冰碴,呼吸也不敢用力,随意吸进一口北风,都是彻骨的咸腥。
“我最后走不动了,就蹲在一棵松树下。想哭,但不敢哭,怕哭了眼泪结成冰砸到脸上全是淤紫。”
“我想着,完了,要死了,要冻死在溥山的雪地里了。”
“我真觉得我会交代在那里,夫子说过,人终归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有些人的死像个笑话,逐仙不得而冻死于雪地之中?”
秋乐自嘲一笑,而后眸色沉沉看向秋露,“然而没有,有人神兵天降,救我于水火。”
“她穿着一件红披风,灼灼其华,威风凛凛,就像那片黑林子里的太阳,一出现就亮堂了。”
“她脸色特别冷淡,手上牵着条活蹦乱跳的大黄狗,她一撒开,大黄狗就来舔我的脸,舔得臭死了,但热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