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慈把那一堆经书恢复原样,走了出去。
太行出去同僧人打听到,崔慈正在前头,她便过去找他。
栖寒寺作为江南大寺,又是千年古刹,向来会在荒年灾年之时接收各地流民,是以也设有栖流所。眼下丹涂县受灾,到金坛县避难的百姓并不算少,既然有百姓前来寻求庇护,栖寒寺自然会接纳。
往前头去时,太行没让长白跟着,只让他去找九华。
照慈知晓他有事要说,放慢了步速,与他同行。
倒没什么别的事,不过是太行照例汇报着他们的人扰乱了崔家的视线,借着五台他们的力在路上拖住了和记的脚步,再过几日,和记就要来到金坛县周遭。
她颔首,没有多过问,太行办事她向来放心。
最后,太行提醒道:“在此地已经耽搁了些时日,此间事了,世子当即刻出发进京。”
崔慈离开的时候,燕王府上旨,言说世子寒疾反复,闻得杏林圣手归于严州府,便把照慈送了过去。不日前,燕王世子寒疾见好的消息不胫而走,今上传旨,宣她进京。
照慈想到那张僧纲司的名录,隐约猜到了崔慈此行的目的,只不知道他如今奉谁为主。他费了心思要与她同路,她必然也会等到他收尾。
思索了一下,她不以为意地回道:“放心,不过是见好,又非大好。我体虚,走走停停,也是正常。”
太行并不认同:“进京还有颇多事宜要打点。陛下翻年要为你行冠礼,眼下筹备的时间已不算多,手忙脚乱,怕叫有心人钻了空子。”
照慈把手架上他的肩头,笑:“放心,我这般听话,定会如期进京。”
太行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言语,毕竟她自己也有章程。
照慈想,太行行事样样都好,唯有一点,有些刚直。
在崔慈出逃之前,今上本就没有打算让崔慈承爵,燕王以军功起势,燕王府的存在本是为了辽东军和直隶外的北方关隘,这样的世子,难当大任。
燕王身故多年,辽东军早已换帅,自是皇家亲信,独燕王旧部还认同燕王府的尊荣。皇帝做主,将崔慈庶弟送进军中,由主帅亲自教导,放在外人眼中算是安抚,但在知晓燕王府秘辛的人看来,此举是叫燕王府和崔家吞苍蝇。
当年燕王府以崔慈体弱难行远路为由强行把他留在北地,其余庶子庶女一应送去京城。可能崔慈本来的命运就是在北地呼啸的风雪中顺应天意死去,但今上到底不敢寒了当年直入外邦王庭的将士的心,不敢做得太过明目张胆,那留的一线余地,便叫崔慈逃脱。
崔慈的逃脱更合皇帝的心意。他自个儿弃了身份,未来若再想回归,皇帝要是不认同,崔家和燕王府作假在先,本就理亏,又怎敢大吵大闹?而照慈进京,简直是把崔家和燕王府的把柄主动送到皇帝手里。
是以此次北上之行,崔家和燕王府使出浑身解数,想叫她重伤于江南。燕王的爵位说得冠冕堂皇,不过在世族眼里,本就来的蹊跷,若是不能归于崔家掌控,倒不如断在此处。
崔氏两朝世家,虽风光不如世宗时期,但燕王府这一变数,眼下看来,风险远高于收益。
照慈本意是想用自己来向皇帝投诚,名存实亡的燕王府并比不上拿捏崔家来得重要。可崔慈此行必然不是出于皇命,若他另有谋划,那她也要看一下另一种合作的方式。
*
两人说话的工夫,便到了栖流所。
不同于城内的栖流所,寺中单独辟了处院子,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光秃秃的脑袋正站在衣衫褴褛的人群中,给他们发放着寺里的粗布衣裳。
崔慈正手忙脚乱地给一个幼童换着衣裳,不知他的家人在何处。
幼童不过三四岁的模样,可能是知道自己到了安全的地方,憋了一路的委屈和惶惑在有人替他换上整齐衣物的时候爆发出来,哭哭啼啼地扭着身子,并不配合。
崔慈难得满脸窘迫地蹲在他面前,显出些可爱的手足无措。
照慈看得好笑,走上前去,分外自然地把满身脏污的小男孩抱起来,将怀中帕子递给太行,叫他打湿了拿过来。
她穿着一身玄金锦衣,蹀躞带上未饰金玉,只挂着一枚玉佛。腕间十八籽只算寻常,但和十八籽迭戴的那串一百零八颗紫檀持珠颗颗浑圆饱满,下垂一枚微雕象牙白蜜蜡镶金法螺,一眼瞧去就不是凡品。
喧闹的众人因这突兀的一幕而诡异地齐齐沉默了一瞬。
她只当没有注意到,从太行手中接过帕子,轻柔地替那小男孩把脸擦干净。
她微微晃动着双臂,拍着小男孩的后背,待他慢慢止住哭声,又从腰间锦囊里掏出一颗饴糖,递到他嘴边。
小男孩走了这一路,不懂事的年纪却也在潜意识里明白了些许世道艰险,并没有直接吃。
照慈并不勉强,先自己吃下,甜得笑弯了眉眼。看见他眼里浮现垂涎的神色,她才再掏出一颗,抵到他的唇上,叫他慢慢尝到甜味。
他吃到了糖,放松下来,照慈顺势把他放到地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