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几天他戾气愈发重,护工们都很怕他,纷纷出去了。
偌大的病房只有他一个人。
霍尧如同一具干尸躺在床上。
日光照在他瘦削的脸上,昔日觥筹交错,高朋满桌的画面在他眼前一一闪过。
别人弓身哈腰叫他霍二公子,他坐在吧台中央,喝着姑娘们递来的酒,对方战战兢兢,得他漫不经心一笑。
如今这些记忆仿佛在大肆嘲笑他。
做惯了人上人,何曾想过有做狗的一天。
他咬紧牙,纱布包住的眼睛骤然泛起水雾。
突然,一根吸管触上他的嘴唇。
她轻声道:“喝水吗?”
霍尧听出了是谁,哑声道:“你来干什么?”
“下班得空来看看你呗。”
连织将吸管要塞进他嘴里,他却偏过头,嘴唇呡得僵直。
他在闹脾气。
自连织那晚以加班理由拒绝他之后,霍尧便再没给她找过她,这人残归残自尊心贼重。
“霍尧我不欠你什么。”连织道,“我需要上班,还需要考试,我也很忙。”
她话里理直气壮,霍尧冷冷哼了声。
但这次探过来的吸管,他却没拒绝。
喂他喝完水,连织将他扶起来坐在床上,同时给他身后颠了个枕头。
主治医生和护士这时候却来了,定下手术就在明天上午,术后如果有可视光源,证明有恢复的可能性,如果没有
“成功的概率在50五十左右,还望家属和病人做好心理准备。”
50
这个概率在如今发达的医学上可一点都不高。
医生出门后,整个病房都显得很沉默,霍尧转头盯着虚空,但脸色明显沉重。
连织心里幸灾乐祸,希望他成瞎子。
但面上却没显。
病房里有水果,她拿着小刀慢慢开始削,霍尧听见身后她的声音。
“我十岁那年感染过水痘,高烧不退。其实这病放在现在的医学来说就是几瓶吊瓶的问题。但我养父不愿意出这钱,说我本来就不是亲生的,就是个赔钱货,将我丢在阁楼自生自灭。”
她叹气道,“我当时起码烧了叁天,人都糊涂了。可满脑子都是不想死,我真不想死。贱命也是命,谁不想赖活着呢,我就拿着狗碗去接外面的雨水,湿帕子敷在头上,结果烧奇迹的就这么退了。”
“我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霍尧转过头,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语气轻松,可男人眉头已经深深蹙了起来,他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是种什么日子。
他知道她是孤儿,但这两个字延展出来的生活,简直和他不在一个世界。
霍尧道:“你还挺顽强。”
“可能吧。”连织又道:“贫穷人家领养孩子不过就是想有个劳动力,女孩子嘛图得就更简单,适合年纪嫁出去收笔彩礼。可你看我现在不同样读完大学,在大城市上班?”
“我虽然混得不咋地,但无父无母能这样我也挺满足了。”
她的声音充满向往,“以后还打算深造学习,要是建筑史上能留下我的名字我睡着都能笑醒那种。”
霍尧不说话了。
他想起叁年前的那次大奖,如果没有沉希她已经实现。
脑海里一有这种念头,他喉咙便有些发堵。
连织水果削好了,切块后放他手里。
“你的已经是别人无法企及的终点了,我这么个平凡的人都能越活越好,你个大男人没必要这么伤春悲秋。”
她道,“手术成功你重见光明,失败你也有手有脚还有钱,吃喝不尽,也是个活得比大多数人都逍遥自在的瞎子。”
她最后的语气竟然变得松快。
霍尧意味不明道:“你这种鼓励还挺新奇。”
连织笑笑。
霍尧没再说话,他插了块苹果进嘴里,满口酸甜炸开,他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忍不住转头看她,想看看她的脸,但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
只有淡淡的香味扑上鼻尖。
一点不难闻。
霍尧曾经以为自己了解她,她为勾搭上他穿假货各种伪装,他一笔概括为有野心的捞女,可认识深了,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强。
手术后拆纱布那天,霍二太太来了。
哪怕不是亲生儿子,但这种时候她总得来做做样子。
“你爸他这两天就回来,前段时间法国国内动乱,他走不了。”
纱布将他眼底的冷意遮挡,霍尧不在意勾唇。
“他忙嘛,我知道。”
“他虽然忙,但也是时刻记挂着你的。”二夫人道,“这不,电话都给我打了好几个。”
话音刚落,一阵低低的笑声响起,像是从鼻腔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