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于观察的人,其实很快就能看出庾伊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常笑,却笑不到眼底。往往都是脸颊上的肌肉一动,嘴角上勾。她做事别人也挑不出毛病,说了让柳景仪多喝水,她洗漱完后,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也给柳景仪倒了一杯。又翻出了药盒,扒拉出一瓶甘草片。
张姨给柳景仪放完东西走了,家里剩了两位年纪相仿的女生。
钟表走到十点十分,庾伊坐到厨房岛台旁,嘴里塞了一勺燕麦片,糊弄一下胃。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转身招呼柳景仪过来喝水吃药。
柳景仪脚步轻,像张纸,轻飘飘地坐到庾伊旁边,“你家好大,刚出卧室门,有些不知道往哪里走能过来这边。”说完还含蓄地笑了一声,
其实这句话挺噎人的。房子是庾琇买的,而对话的两人都心知肚明她们是至亲姐妹,一个妈生的,怎么就是“你家”?
庾伊咔嚓咔嚓把燕麦片咽下去,有点摸不清柳景仪的意思,“你家”显得柳景仪寄人篱下,“我们家”又会显得柳景仪有侵略性,是来抢家产的。最好的其实是“房子好大”这种说法。
是故意这样说换取妹妹的同理心吗?还是单纯的心直嘴快?
“熟悉啦就好了,就是客厅多了点,有点绕。”庾伊笑眯眯的,又送了一勺燕麦片进嘴里。
柳景仪沉稳回笑,在咀嚼燕麦片的脆响声中,拧开甘草片的瓶子,倾倒出四颗,抬手要送进嘴中。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腕,那只手的手指骨肉匀称,皮肤细腻,润似白瓷,微微用力时手背上浮出几道青筋,又如瓷中青釉。
随着动作送过来的是一阵清雅的淡香,茶味,柑橘味。不是香水,是贴在皮肤上的味道。
“怎么了吗?”柳景仪歪了歪头,眼神有些怅然,随后又转变得很快,内心好笑地看着庾伊非常讲礼貌地先把嘴里的食物咽完再说话。
庾伊:“不好意思,药最好饭后吃嘛,忘了问你吃没吃早餐。”
“吃了。”
“那就好,吃药吧。”庾伊收回手。
好瘦啊,腕子上的骨突都硌手。
她们这个年纪的女生挺好找话题的,也许因为一部剧,一首歌就能滔滔不绝地聊上几个小时,但庾伊和柳景仪二人间就是诡异的平静,相同的遗传基因本该加深她们对彼此吸引力,结果血脉相连在她们之间没起到任何拉进二人关系的作用。她们像是两个平行时空中的同一人,被强拉到一个时空,相望过,只觉得对方熟悉,却不开口了解对方的一丝一毫。
僵局是崔镜打破的。庾伊去给崔镜开门,崔镜往里面瞧了瞧,压下了声音,“庾总要出差,两星期。我一会儿就得去接她去机场。”
对哦!庾伊都没想起来,她妈早上去公司后一直没回来,将近二十年没见面的母女,没亲自去接也就算了,女儿到家了,亲妈早不出差晚不出差,非要这时候出差。
庾伊慢悠悠地想,庾琇的折磨已然开始了。
“你到时候安慰安慰你姐?”
庾伊应付着点点头。
崔镜和庾伊往里走去。柳景仪冷冷清清地在客厅站着,简单的穿着不起眼,可单薄的身板站得坚韧,让她看起来像棵从悬崖峭壁中挣扎着长出来的藤枝,不可忽视她的生命力,比山壁顽石硬。
崔镜怪异地瞅了眼庾伊,又悄声给她说:“好像庾总。”太像了,倒不是指长相,而且这种相似的气质。
庾伊不以为然地挑了下眉梢,心说:哪像?
崔镜姐你还是对你们庾总了解太少。
一个孩子被母亲抛下那么多年不闻不问,心里得有个多大缺口,又得用多少的血泪去粉饰,去造一个坚韧的躯体来保护自己。
庾琇则不然,庾琇身上比山壁顽石硬的是心。
崔镜有事要和柳景仪讲,庾伊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无所事事的目光环顾了一周又放在了柳景仪身上。看她时不时听着崔镜姐说话点点头,又或者动弹一下嘴皮说出几个字,薄厚适宜的嘴唇经过刚才温水的浸润,艳丽有光泽。脸色粉粉的,热气腾出来的。进家也好一会了,暖气开着,她只摘了围巾没脱羽绒服。
那二人明明声音不小,却一句都没进庾伊的耳朵里。庾伊看得仔细,只见柳景仪垂下眼角,敛着眸光,忽又撩起眼皮,睫毛煽动,往庾伊所在的沙发看了过去。
!
柳景仪若有若无地对她勾了勾唇角。
庾伊没来得及闪躲,偷看被抓了个正着。胸腔里散出来的燥热瞬间腾上了脸颊。
柳景仪你有点蔫坏了吧。
什么啊,这样勾唇角!
庾伊忽然起了点脾气,从客厅绕一圈回了卧室。
过了会儿手机里进了一条消息,崔镜发来的,“我走了,虽然你姐的看着挺坚强的,但你要安慰安慰你姐哦!”
庾伊坐在卧室里的小阳台上,窗外阴沉沉的,风雪欲来,双面采光的房间这会儿也是阴云密布。
安慰什么呀,人家缺妈缺了十九年了,差得是她这点安慰?
根本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