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找到了学校,劝叶遇放弃,可叶遇很坚持,叶遇的父亲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说他不懂事,从来不考虑父母的处境,从来看不清自己。
他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很可怜,至少在老师的眼里一定很可怜。
他好像很难受,无法承受,可是又彷佛跳出了自己的身体,看戏一般,呆呆的站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最终还是没有离开学校。
他还是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想去他没去过的地方,坐他没坐过的飞机。
可他偶尔复习写卷子的时候,也会想起他父母痛苦的神情,想起向坚笑他「这是第几次了?第四次了吧?」,想起村里人说「就他们家那样,还想出个大学生,真以为自己祖坟冒青烟了啊」,想起他爸妈说「你没这个命,认命吧。」
临近考试的时候,叶遇病了,他拖着病体去了考场,意识模糊的答着试卷。
他隐约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村子里,从村头走到了村尾,从村尾又走到了村头,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兜兜转转的走来走去,却似乎走不出去。
他看到风筝掉了下来,他跑过去捡了起来,却发现风筝没有线,他没法让它飞起来。
他迷迷糊糊的答着题,耳边总是嘈嘈杂杂。
一会儿是他爸妈说他心比天高,一会儿是村里人挖苦的叫他「金凤凰」,一会儿是曾经的工友劝他不都是一样的工作、结婚、生孩子。
所有人都在拉着他,想让他停下来。
一年,两年,三年,年年如此。
叶遇不是很明白,他只是想实现自己的梦想,为什么都要笑他。
他很努力的想忽略掉他们,一个人坚强的往前走,却发现他好像越走越慢了。
叶遇的意识慢慢混沌了起来,他的笔还在写着答案,可是他的脑子已经没法准确的思考了。
他在最后的作文上,写了「命」这个字,他不知道他的命是什么,但是……但是什么呢?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写这个字是为了什么。
不出他的所料,这一次,他依然成绩很差。
村里人已经习惯了,叶遇的父母也习惯了,甚至连叶遇自己好像也习惯了。
他攒的钱花完了,他重新去找了工作,开始继续挣钱,看书。
他蹲在马路边,看着夕阳沉下去,一天又结束了。
每一次都一样,每一天都一样,每一年都一样,所有的一切,好像都从来没有变过。
还是他十八岁的时候那样,但是他已经二十二岁了,他已经重复了四年了。
向坚从修车厂出来,看到了他,叫他,「哟,金凤凰,怎么今天没回去看书啊?」
叶遇看着他抽着烟,站在夕阳下,——就连向坚的嘲笑,都和十八岁时的一样。
叶遇站起身,往回走去。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人需要梦想吗?
或许没有梦想,人才能活的更轻鬆吧。
叶遇扔了自己的书,点燃了自己的练习册,他学会了抽烟,和大家一起喝着酒打着扑克。
他的父母欣喜的发现儿子变正常了。
他们拍着他的肩膀,说,「这就好,这就好。」
叶遇笑的声音很大,心里很悲伤,他在鲜花盛开的院子里抽了一晚上的烟,迷茫的抬起头,却再也没有看到天空有飞机飞过。
他再也没有梦到风筝了。
二十五岁的时候,叶遇结了婚,结婚对象是邻村的一个女孩儿,文化程度不高,但是漂亮,向坚他们拍着他的肩膀说他赚了。
叶遇就也笑,说他赚了。
他们说起了曾经的事情,向坚说,「你现在想想,你当时是不是傻啊,非要考个大学,还不如早早地就放弃,这会让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就是。」其他人笑道。
叶遇见他们笑,就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声敞亮,十分喜庆的样子。
窗外下雪了,一个晚上,就积了厚厚的一层。
叶遇送他们离开时,突然想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也是一个晚上,他蹲在生机盎然的夏天里,抽了一晚上的烟,哭哭笑笑的,恨不得死在那个夏天,死在这无边的黑夜里。
可那已经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看着白皑皑的白雪,安静的站着。
大雪落下,落在他的身上,他就像一个停滞的不会思考的雪人。
许久,叶遇拿出了烟,点燃了手里的烟。
他一口一口抽着烟,最后,烟灭了,他的故事也结束了。